马牧监苑，是历代统治者官方管理马牧的地方。明代西北地区是马牧重要地域，固原更是监苑马牧的中枢地带。督理陕西马政的杨一清，曾为明代西北苑监的设立、马牧发展，做出过卓越贡献。近年，笔者对多个苑牧城堡做过考察。这里结合史料记载与实地考察，就明代固原马牧监苑及其城堡现状作些梳理和研究。

　　杨一清（1454—1530），字应宁，号邃庵，又号石淙。先祖为云南安宁人。父亲杨景以广东化州同知致仕，家贫不能归，寄籍湖广巴陵县。父丧葬镇江府丹徒县（今江苏镇江），家始居此地。杨一清14岁举乡试，成化八年（1472）考取进士，曾以副使督学陕西八年。弘治十五年（1506）冬，由南京太常寺卿擢升都察院副都御史，受命督理陕西马政。同年，明朝政府设立陕西三边总制府于固原，以防蒙古火筛部入侵。杨一清建议朝廷修筑边墙（长城），为宦官刘瑾所诬。他曾于明正德元年（1506）、正德五年（1510）、嘉靖三年（1524）三次出任固原陕西三边总督，时人评说他是“四朝元老，三边总戎，出将入相，文德武功”。他在陕西先后约15年时间，“畅晓边事”，是明代督理西北边备次数最多、时间最长的一位总督。督理陕西马政，是他出任固原陕西三边总都督前的一段特殊经历。

　　弘治十六年（1503）八月，杨一清到陕西上任。“亲诣苑马寺两监六苑”，对固原境内的二监六苑牧马和草场现状作了实地勘察后，他在给皇帝的奏折中说：“……国之大事，莫急于兵；兵之大要，莫先于马[1]。”马政之于国家军事防御的重要性，杨一清有清晰的认识。正源于此，他督理陕西马政期间，在征得朝廷同意的基础上，从增加草场、驻军人数、修筑城堡、新建马厩等多个方面采取积极的实施策略，全力推进马政建设。

　　一、 监苑设置与管辖范围

　　明代初年，宁夏实施军屯的同时已有马牧监苑设置，但设置专门的马牧管理机构已到了永乐四年（1406）。这一年开设陕西、甘肃苑马寺衙门，当时每寺先设二监，每监先设二苑。陕西苑马寺管辖长乐、灵武二监。长乐监暂统开城、安定二苑；灵武监暂统清平、万安二监，之后陆续增设监苑。永乐六年（1408）十二月，设全六监二十四苑。即每个苑马寺统管六监，每监管辖四苑。永乐年间陕西苑马寺管辖六监二十四苑，在宁夏境内者有长乐、灵武、威远三监。当时管理马牧的机构，由苑马寺、监和苑三级构成。苑马寺隶属于兵部，设卿一人，从三品；少卿一人，正四品；寺丞无定员，正六品；主簿一人，从七品。每个苑马寺设六监，监设有监衙门，每监设监正一人，正九品，监副一人，从九品。每监设四苑，苑设圉长一人，从九品。一个圉长率牧马军兵丁五十名，每名军丁牧马10匹。

　　长乐监，监衙门设在固原，统开城、安定、广宁、弼隆四苑。灵武监，监衙门设在灵武，统清平、万安、定边、庆阳四苑。威远监，监衙门设在隆德县境，在六盘山以西，统武安、陇阳、保川、泰和四苑。各苑都有划定的草场、水泉，而且各苑草场都有四至的边界。根据草场的大小，条件的差异，苑牧规模分为上、中、下三个等级。上苑牧马1万匹，中苑牧马7000匹，下苑牧马4000匹[2]，分别由恩军（充军的罪犯）、队军（由卫所军人内选拔）牧养。“永乐年间复于平凉设苑马寺……平凉地广，善水草，马大蕃息，牧常数万匹，足充边用”[3]。当时各苑马寺“每寺所蕃官马，不下二、三万匹，足供各边之用”[4]。平凉苑马寺的马牧，明中叶以后，主要是指宁夏马牧。

　　正统以后，是全国马政的衰退期，宁夏也未能例外。正统初年，甘肃苑马寺被裁撤，仅存的马匹和牧军全部迁转到陕西苑马寺固原黑水苑。当时从全国范围看，就只剩陕西和辽东两个苑马寺，所辖监苑和管理人员已大为减少。就陕西苑马寺看，宣德年间（1426—1435）裁革四监（威远、同川、熙春、顺宁）十六苑，在固原的长乐监和灵武监虽然保存下来了，但其所属八苑被裁掉了三个（弼隆、定边、庆阳）。到了正统四年（1439），因灵武监清平、万安二苑“逼近胡虏”，常被掳掠，便将此二苑改归于开城苑。实质归并于长乐监。成化年间，巡抚都御史余子俊奏请，正式将前次裁革的甘肃苑马寺划归陕西苑马寺，另设黑水苑。

　　弘治十六年，杨一清以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来陕西督理马政时，曾亲历两监六苑，考察草场面积、马政得失之后，给朝廷的奏折中谈到苑监的裁并：“其后陕西苑马寺不知何年，将原设监、苑裁省，止存长乐、灵武二监。”[5]长乐、灵武二监，是朝廷经裁并定型后留下来。“古者寓兵于农，今藏兵于马”[6]。杨一清将马匹畜牧，放在一个全新的高度来认识和对待，牧马就是在养兵。

　　总体上看，正统年间陕西、甘肃苑马寺裁撤的过程是这样的：宁夏境内隆德的威远监被撤；长乐监的弼隆苑裁撤；灵武监的定边苑和庆阳苑亦被裁掉。到了成化年间，甘肃苑马寺裁撤，甘肃苑马寺的牧马军人安置在固原以北清水河畔的黑城镇，名为黑水苑，隶属于长乐监管辖。省并的陕西马政，都集中在固原，开城苑所辖马牧八营，皆分布南部固原。

　　二、 长乐监所属开城苑八营牧地

　　明宣德至弘治中期，陕西苑马寺所属监苑裁并变化较大。长乐监所属广宁、开城、黑水、安定四苑，其中广宁、开城、黑水三苑“俱在平凉府固原州地方”[7]。安定苑，坐落在巩昌府通渭县境内。《嘉靖固原州志•苑马寺所属坐落固原州地方苑监》记载：长乐监，坐落在固原州城东北隅，将监苑归在“文武衙门”序列。长乐监设监正一员，录事一员，一监三苑，即开城苑、黑水苑、广宁苑。《嘉靖固原州志•固原州城图》里，将“长乐监”写成“广宁监”，显然是标注失误。长乐监开城苑所属下八个营地，均在固原州城以北清水河沿线，地势平坦，草场丰茂，水源充足。八营城池大小、地理位置、苑牧规模等，《嘉靖固原州志》皆有记载，《杨一清集》更为详尽。

　　开城苑，在头营（今固原市原州区头营镇）老街以东清水河西岸。设圉长三员，领八营马房639间；草场八所，草场、马圈13处。二营（今头营镇二营村）城，位置在老爷山下清水河东岸，城里设置有管理机构苑马行寺。八个营地地理空间范围，东至可可川、天城山、私盐路，南至黑十城，抵广宁苑，西至须弥都、把关山，北至韩府群牧所，抵中营湾、三峰儿堆。南北长126里，东西宽80里[8]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一些小地名都消失了，须弥都（须弥山）、韩府地名传承下来了。

　　《杨一清集》对八营记载甚为详尽，原因是他督理陕西马政时实地考察过八个营地，对开城苑原设八营牧地有清晰的记载。头营城堡拓展后，“开城苑衙门在此设立”[9]。《嘉靖固原州志》记载开城苑设在头营，得到了《杨一清集》记载的印证。

　　明代固原国家牧马的八个营地，其城堡或新筑或拓展修缮，《杨一清集•马政类》里都有详细记载。头营、二营旧有城堡，始筑于宋代，但空间相对较小。《杨一清集》记载，头营城在原旧城基础上拓展，城堡周长236丈。城堡扩筑后，开城苑衙门迁至头营城中。50年前，头营城池基本完好，城里没有农户，土地荒芜。现在只剩下部分东城墙和北城墙，而且坍塌得厉害。农户住进去了，土地被全部耕种。二营城原有宋代旧城址，《杨一清集》记载，明代亦于旧城以南拓展，城堡周长295丈。《嘉靖固原州志》卷一记载，二营城“为苑马行寺”驻地。现在看到的二营城，只剩下东城墙、西城墙的一小部分，城址原貌消失了。三营城旧址，在名为老三营的村子里。《杨一清集》记载，三营旧城堡被河水冲浸，遂于本城以西名为第二湾的地方另筑新城，城墙周长280丈。《原州区文物志》称修筑后的城堡名为“东河湾堡城”。现在，三营城，已彻底消失在老三营村落中。村子里的老人只是指着城墙的大致位置，老三营早已传承为地名，但地表已没有城墙的影子。

　　《杨一清集》记载，四营、六营、七营各旧有城堡，因年久坍塌，“俱因旧修理”。五营原无城堡，在名为庙儿坪的地方修筑新城，周长160丈。[10]八营城墙靠在东山下，东城墙相对完好，且筑有马面。西城墙已消失，南城墙、北城墙尚有遗迹。实地考察所知，原有的监苑城堡大都消失了。七营城是个特例，城周围没有住户，城里土地没有耕种，一切都显得原始。七营城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城墙正在保护性修复。七营城原为宋代修筑，明代成化年间修复利用。这里既是镇戎守御千户所衙门驻地，曾出土过“镇戎”字样残碑；也是之后开城苑七营牧马苑所在地。正德时期，马政的背景，使得七营城再度拓筑旧城。现在的七营城，城墙南北长650米，东西宽600米，是拓筑后城池的空间，由两大部分构成。城内细分，一是宋代修筑的城，内城城墙十分清晰，城中间有一处高台，可能是神殿建筑之类。二是明代拓展修筑的城墙，拓筑部分在东面和南面，面积应该是原旧城的一倍。拓筑后的这部分城墙有两大特点，一是在城墙东北筑有瓮城，二是在城墙东南角另筑有一处方城，可能是负责苑马驻军的所在。总体上看，七营城内的空间布局间隔为三个大小不同的城池：一是镇戎守御千户所驻地及其数千驻军，城堡占整个城池空间的一半；二是长乐监七营苑马牧放的城池，三是开城苑七营守军城堡。

　　监苑养马规模。早在永乐年间，兵部对于各地监苑畜牧马匹数已有规定：上苑牧马10000匹，中苑7000匹，下苑4000匹。杨一清考察固原原监苑驻军和马匹畜牧情况时，开城苑原额军人404名，属于草场宽阔、水泉便利、适宜畜牧的地方，被划定为上苑[11]。开城苑所辖的八营畜牧地，可畜牧马万匹，是当时所有监苑中畜牧马匹最多的监苑，平均每营地畜牧马匹在2000匹以上。长乐监所属开城苑八营牧地，是当时杨一清全力推进和实施的苑马畜牧的典型，旨在为国家提供更多的装备军队的战马。八个营堡的经营过程，城堡、马厩、军人等由杨一清规划布局。

　　三、 长乐监所属广宁苑与黑水苑

　　长乐“俱在平凉府固原州地方”。[12]《嘉靖固原州志》记载，除开城苑外尚有广宁苑、黑水苑。广宁苑衙门，在州城内监衙西，圉长二员，领巩昌、青州、临洮、平凉四营马房454间，草场4所，草场、马圈三36处。范围东至北河川，南至木厂沟，西至武原川，北至开城苑头营。东西长100里，南北阔50里。黑水苑，在州北90里处，圉长二员，马房397间；草场2所，草场、马圈9处，内有苑马行寺。范围东至红城子大路，南至深沟民杨监地，北至乱堆沟。成化十三年（1477），巡抚都御史余子俊奏设黑水苑。[13]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称为“黑水苑堡”“黑水口”。这里不仅是牧马地，也是一条防御通道。黑水苑城，始修建于宋代，明代修复利用。苑址位于海原县三河镇（原固原县黑城镇）。明正德初年拓筑旧城，2008年划归海原县，在拓展新城区的过程中人为消失。

　　《杨一清集》记载，广宁苑原设巩昌、青州、临洮、平凉四营。巩昌、青州、临洮原无城堡，皆修筑新城。巩昌营城堡在名为石羊沟地方修筑，周围230丈，广宁苑衙门在此设立。《嘉靖固原州志》记载，广宁苑衙门，在州城内监衙西，与此有抵牾之嫌。临洮营城堡在地名红崖子的地方筑城，周围一百五十丈。青州营城堡在名为龙王庙的地方修筑，周围一百六十丈。平凉营已有城堡一座，周围一百二十六丈，“因旧修理”[14]。

　　依《嘉靖固原州志》记载看，广宁苑畜牧地亦在固原境内。只是随着时间推移，监苑变化亦带来地名变化。从清代《宣统固原州志•地舆志》记载看，地名变化较大，明代清水河沿线监苑八营，地名只剩下头营、二营、三营、四营、五营、七营，六营、八营已看不到记载，但六营、八营的名字仍在民间传承。固原城北地名红崖子的临洮营，也是明代马牧监苑留下的名字，临洮营城还在，名字还在传承。

　　四、 灵武监所属清平苑与万安苑

　　灵武监设有两苑，即清平苑和万安苑。《嘉靖固原州志》只记载开城、广宁、黑水三苑，没有记载灵武监马牧的信息。《杨一清集》，记载了灵武监所属清平、万安二苑的详细经历。清平苑，在平凉府固原州境内；万安苑，在庆阳府环县境内。清平苑，原有旧城一座，但小而没有发展空间。杨一清考察发现彭阳旧城遗址，“这里西依高山，东瞰平川，周围九百丈，合于此修筑大城一座。平川东、南、北三面四百五十丈……内修建本监、本苑衙门，阖苑人马俱堪收集居住”[15]。再度修筑的彭阳古城依山而建，空间大而视野开阔，不但灵武监、清平苑衙门皆设在城中，而且遇警时驻军与马匹皆可进入城内。地处环县的万安苑，亦修建有规模较大的城堡，万安苑衙门亦设城中。按照杨一清考察和马政计划，清平苑可牧马2000匹。黑水苑可牧1500匹。[16]

　　监苑圉长人数，前后记载不一样。有的苑圉长一名，有的苑圉长二至三名不等。长乐、灵武二监辖开城、广宁、安定、清平、万安五苑，再加上黑水苑，共六苑。这样，当时在宁夏境内的马牧基地就是二监六苑。杨一清督理马政后，又恢复原威远监的武安苑（当时属平凉府隆德县，今宁夏隆德县）隶属灵武监。这是明代西北苑马监牧的基本格局，也是陕西苑马寺所属长乐、灵武二监、七苑的大致规模。从地域上看，这些监苑基本集中在固原州境内。这种监苑格局一直延续到明代末年，是陕西三边军队马匹的直接来源地。

　　通过对明代陕西苑马行寺长乐监开城苑所辖八个营地城址实地考察，结合相关史料记载，梳理和研究其筑城选址的背景特点还是清晰的。首先，固原自古就是国家马牧之地，史籍有明确的记载。明代沿清水河自南而北八个国家军马场的分布，说明固原生态环境依旧向好，草场资源独特，清水河水资源丰富。八个畜牧营城址都选在清水河沿岸，为马匹畜牧提供了极为方便的水源条件。其次，八个营地城堡都修筑在清水河河床大转弯处的台地上，既方便马匹饮水，也极有利于防洪，人畜安全。第三，城堡位置都修筑在交通线上，清水河自古以来就是南北通道，河道东西两面山上沿线修筑有烽火台。军事背景下信息的快速传递有利于外放马匹快速回城，在野外的马匹不致被突如其来的蒙古兵锋裹胁。第四，开城苑属下八个营地城堡，凡以城堡发展成为村落者，城堡基本消失；凡城堡与村落分离者，城堡保存基本完好。七营城的现状，即是明例。

　　注释

　　[1]《杨一清集》卷3“茶马类”，中华书局，2001年版。

　　[2]《明史》卷92“兵四”，中华书局，1987年版。

　　[3][4](《明孝宗实录》卷24，弘治三年四月丙申条，台湾“中央研究院”语言研究所影印校勘本。

　　[5][6][7][9][10][11][12]14][15][16]《杨一清集》卷1“马政类”，中华书局，2001年版。

　　[8][13](《嘉靖固原州志》卷之1，宁夏人民出版社，1985年版，第26-27页。

　　(作者系宁夏文史研究馆研究员，宁夏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、编审)

      摘自：《宁夏文史》2022年第3期  总第56期